-HARTFORD

bubble gum - clairo

我浅薄的喜欢就是扒掉你的内裤,热融粉红色的棉花糖。

1
坦克轰不掉铁板也过不了河。蘑菇可以填肚饿,也可以咻地把人拔高,踩到白色太阳花红帽子会被吓白一张脸。金发英雄卧倒以后会失去半条腿。

知道这些的薛之谦是个男孩子,喜欢篮球,短裙女孩,和一切蠢兮兮的游戏。

爸爸说薛之谦你去读书,否则我轰你出去。薛之谦哼哧着答应了,屋外偷跑来的小猫也跟着喵呜。被轰出去不怕,不过游戏机那么沉还是比较适合放在书桌下面。

他咬嘴唇,突然想吃一根酸奶味的棒冰。

夏天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屋子里是不会热的。但他还是脱掉背心,只穿一条短裤躺倒在客厅地板。瓷砖冰冰凉,裤腿下的双腿滚滚烫,他躺一会儿,打滚翻身又继续。脸颊扑上地板,嘟起的嘴巴顺势呼一口气——

汪!

谁?薛之谦手一撑爬起来,循声看去,防盗门里站着一条狗。

他吓一跳,想着门怎么没关好。咦,他虚起眼来看,外面好像有双脚?

这时候铁皮防盗门叫起来,叩叩叩。

薛之谦还跪在地上,抬眼。门外站个男孩,挠着头往一手宽的门缝里瞧。

“那什么,你…你你方便把狗还我吗?”

没多想,薛之谦站起来给他开门,绕着狗走。男孩似乎不敢看他,进来抱上狗就着急出去,像是这家房子长了嘴要吃人。

“谢、谢谢啊。”他跑走了,脚步急匆匆,也没等他回答。

2

张伟不养狗。但今天他决定养一条。

抱着这条不知道是谁的狗,他呼哧带喘地下到一楼,累,二话不说放它下地。

谢谢啊,他说。

狗不理他,摇摇尾巴想走。

他扽住小白狗一条后腿,说你别急啊。狗回头看他,心里可能在飙脏话张伟也不太在乎。他笑眯眯,征询它的意见:“你跟着我好不好啊?”

狗扭头就走。他又给拉住。狗脾气好不咬他,小声嗷呜,抗议。

“这么坚决啊。”他又挠挠头,“那我不勉强你。诶,”他突然傻笑,“你说刚才那小孩儿是不是挺可爱的?”

狗又嗷呜两声,目光忧郁。

“倍儿可爱是吧?嘿,”挠头傻笑,眼睛眯成一对笑倒了的括号,“你是没看见他打球那样儿,傻乎乎的,更可爱。”

他灵机一动,抱紧狗腿:“哎哥,你帮我追他吧行吗。”

你可别闹了。狗蹬他一脸,趁乱跑了。

他再睁眼发觉自己刚认的哥早窜出十几米去,也就没追,起身都懒得动。仔细一想,自个儿少年情动多美好,无人问津最后落到狗耳朵里,人家还看不上。

可是太惨了。

“早知道多跟他说两句话,连名字都没捞着问这…”他唉声叹气,“也太怂了吧。”

小孩跟张伟同级,他二班,张伟九班,一个在二楼一个在四楼。每天张伟上楼去,总能碰见他在厕所门口跟人聊天,也不知道他们哪来这么多重口味的灵感当叙。

但这没关系,张伟讲原则。他的原则也简单,归根结底长了一张厕所男孩那样的脸,做什么奇怪的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直到他在午休时候路过操场,正碰见他跟人打球。不大的个儿上下蹦哒,大背心呼噜呼噜地喘,他从半空落下来,露出一马平川的白肚皮像块刚出锅颤巍巍的米豆腐。张伟没忍住,伸手也摸了自己刚在食堂用一份宫保鸡丁盖浇饭填饱的肚子,想着这小子真过分。

可爱得过分。简直不可原谅。

得追啊,他想,兹是小爷定了主意就没我挎不上的蜜。

两分钟时间,他犹豫了男孩够不够格叫蜜,结果还是把自己说服了。

他这么甜,能不是蜜嘛。

3

期末最后一礼拜,张伟想着自己再挣扎个七天,就算修成正果了。

礼拜三开始期末考,按上回月考名次排考场。他到得晚,表上找了座儿就过去了,坐下才想起来,后头这人似乎是眼熟。他扭头,霍地睁大眼睛又扭回来。

这…这不是他那米豆腐吗?

连吞两口唾沫,没等他犹豫出结果来,监考老师抱着卷子就进来了。

一个小时他如坐针毡,犯了痔疮似的晃荡。老师一双眼就没离开过他,防贼似的防。他心思飘得远,不觉,反倒是后头的薛之谦紧张得直冒汗,遭了无妄之灾。

交了卷,各人收拾完东西鱼贯而出。薛之谦压根没动手,无所谓地把东西拢成一堆,起身就走。
再不张嘴可就来不及了。张伟心里一急,手里攥着根2B铅笔叫住他:“诶诶诶这位蜜——不是、这位同学你等等!”

薛之谦还真就站住了。扭头看一圈,而后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叫我?”

“对、对是叫你。那什么…你今儿出门锁门了吗?”

完蛋。

“啊?”薛之谦看他眼熟,这才想起来,“哦,是你,抱狗那个!”傻货两个字他吞了没讲,还是善良。

“是是是,是我。那什么——”张伟又憋了两句话的时间,连个屁也没憋出来。

薛之谦不解,等着。

他口不择言,说:“那个、你你能借我根儿铅笔吗?”

“你手里不是有一根吗?”

张伟低头一看,二话不说顺着窗户就把笔扔出去了,然后一脸无辜表示,哪儿呢?

这人不是有病吧。换个人肯定就这么想了。可薛之谦不一样,他非但不嫌,反倒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好玩儿。

当然了,判断自个儿是被撩了?不存在的。

“高空抛物可危险,同学。”他虚起眼读他的胸牌,被电眼击中的胸牌悄无声息地冒两缕羞涩白烟,“张伟哦,你是哪个班的?”

“九班。”

“难怪呢,我在楼道口碰见你好几回了。你没印象了吧?”

哪儿能啊!张伟受宠若惊,一时语塞。

“好啦,铅笔我借你。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啊,再不去就抢不上炸鸡腿了。”\

“去去去!”他连声应下。想着金澄澄的炸鸡腿,他下意识往窗外看一眼。铅笔掉在楼下的窗台上,脚边躺着一张过去坠了机的光盘,太阳一照,彩虹光斑闪了他的眼。

就像一出平淡生活里的抛媚。

4

张伟算是明白了,上帝回家关上门就会开一扇窗,上帝要出门去就一定得把窗户关死。万事俱备的诸葛亮也得欠阵东风,普通人智慧美貌好性格占全了还有钱?要么做梦要么短命。

薛之谦长得好看。最近男生圈子里流行给人长相打分,班花的众投平均分7.5,校花9分,张伟那个成龙鼻子葛优嘴的同桌姑且到4。

按这个标准来薛之谦有多少?8.4?张伟想想他那块又白又软的米豆腐,口水吞到一半,心里的计分器井喷式爆表。

薛之谦性格也不错,有讨人喜欢的能耐,但是不过分,不是个事儿精。他有些神经兮兮的趣味,是别人看在眼里却学不来的。比如他喜欢奶油冰棍儿蘸老干妈吃,喜欢打现在已经没人喜欢的游戏,还喜欢揪草叶子给学校里的小野猫编草裙。

这侧面也说明了薛之谦这人智商有限,能考进第二考场完全是靠自个儿的不懈努力。

他家也不算有钱,吃喝不愁,攒大件儿还是得咬咬牙。

张伟也给自己列了个表打分。长相还行,少他一分也将就了。性格不错,就是心里立场梆硬,作风妥妥的软怂,凑活吧。家里状况俩人接近,漫画一人买一期换着看,逢年过节增个刊就得啃一礼拜的馒头。

为了保持二者之间的微妙平衡,张伟只能兢兢业业占领智商高地。他咬牙切齿,心想为了漂亮朋友,他必须好好学习。

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是一年半,中考说来就来。

打认识那天起,俩人就没同过考场。张伟坐着火箭骄傲腾空,待在第一考场第一列稳扎稳打。薛之谦迷上了游戏和漫画,三四徘徊,再也不争上游。

中考之后,出成绩以前,薛之谦把张伟叫出来说有东西给他。

张伟看过言情小说,过程当中没少受同桌女孩的教导。当时葛优姑娘正跟隔壁一浑小子谈恋爱,一副过来人似的了然于心,告诉他,要是有人特地约地方叫你出去说要给你东西,你俩如果还相互有意思,十有八九就是要成了。张伟知道她就是浑小子拿这一套混到手的,也就没戳穿,只说,是吗,这么神奇呐。

你别不信,她又重复一遍,绝对是要成。

成不成的张伟不知道,他只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没过半个月浑小子就依葫芦画瓢又整了这么一出,学校小花园亭子里,他分别叫了俩人,葛优先来,捞着一句“分手吧”就给轰下台子,昭示她从男方桀骜不驯的情路当间彻底退场。她刚走,后脚就来了个女孩,5分的长相10分的个儿,往男的面前一站活像一对子母扣。葛优当时肯定是难过了。有些男的总以为女孩难看就不能难过,其实不然。生活里的难总是相伴而行的,女孩难看又难过,就像男孩这儿软那儿也软。她在花园拐角哭了半分钟,眼泪象征性地掉掉,看时间差不多,小跑着回去上课。课间去小卖部打个电话到哥哥单位,放学之后五六个一米八的老爷们儿堵王八遛鸟似的给小子堵个正着,照着解气就揍。据说是依着葛优的意见,她躲暗里看,看舒坦了扔个石子儿为号,众人就停手。谁想她看爽了一低头,脚边却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崴了,她暗骂,慌张一顿找找着个大砖头,着急忙慌呼地下子甩过半空,带着风就砸虾米前男友脚边了,吓得小哥直叫妈。

所以张伟理智上觉得葛优这个没心眼儿的说什么经验谈可信度都不高。

可他还是期待了,只期待了两个瞬间——这个瞬间,和下个瞬间。

薛之谦没叫他去天台,他叫他去了自个儿家的阳台,薛之谦卧室里的小阳台。“我爸上班去了。”这是薛之谦见着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由得他就想到了点儿不该想的,有些小说一上来也是这个句式,我老公不在家,我老婆出差去了——不行,不能再往下想了。倒不是觉得自个儿下作——当然了,是有点儿下作——主要是平白无故地在人家里搭帐篷不太礼貌,听着人爸爸的名号搭就更不行了。

“热吧?你脸都红了。”薛之谦让他关上门,小心进蚊子,“走吧,来我屋。”

哎哟我去,张伟惊呆,没想到葛优够有谱的啊!

进屋第一件事,薛之谦把小电扇打开,拎着张伟的领子摁在风扇正对着的床边上。张伟怀疑薛之谦这个屋就是个大型风力发电照明设备,否则没法解释怎么这风一吹,他眼前就豁然亮出一个白天的额度。薛之谦在边上侧身站着,分走一瓣的风,身上的短袖衫还是浪似的泛起波纹。张伟多看一眼,想起纪录片里看过的暴风里将被车裂的船帆。

“还热吗?”船帆问他。他说还行,过会儿就好了,你找我来说要给我一东西是吗?

“…是,你等会儿。”薛之谦抿抿嘴,转身出去了。登时张伟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薛之谦每种表情背后的意思,笑就是笑,哭就是哭,抿嘴不是闭着嘴,而是想张开的嘴巴,它又合上了。

他最怕这个,欲言又止。

薛之谦回来了,手里拿俩冰棍儿,递他一个。张伟惴惴不安,接过来竟然说了两遍谢谢。

带头撕了包装纸,咬一口,薛之谦满嘴奶油地告诉他,你别紧张。

我不紧张。张伟也跟着打算咬一口,让薛之谦伸手拦下。他把冰棍儿顶上没撕掉的一块油纸扯了,捏在手里,笑他,不紧张?

“我这不是好奇嘛。什么东西啊到底?”

“不都给你了吗?你都吃上了啊。”

看薛之谦一脸无辜,张伟愣出半秒,说,啊?

“啊什么啊。”薛之谦又咬一口,说,“诶张伟,你根本没养过狗吧?”

张伟彻底懵了:“啊?”

他知道自己早晚得穿帮。认识两个月薛之谦就去了他家,转上一圈也没看见第一回闯进他家那条白狗,就问张伟。张伟随口编了个瞎话,哦,我妈不喜欢狗,送人了。

薛之谦又追问,什么时候?送哪儿去了啊?

就、就我从你家给它抱走的转天,送门头沟去了。

“你管我借铅笔那回以前,它跟了我两个礼拜,天天跟。”薛之谦歪头看他,“你不是说送门头沟去了吗?”

“那什么——”张伟咽了口唾沫,偷瞥他又心虚耷拉了眼,“我骗你呢,对不起。”

“你挺喜欢它的吧,我怎么看它戴那链子都像是你的风格。”

是了。张伟后来特意去找过它几回,还买了个挂粉红镶钻大骨头的项圈给它戴上。听说有人诱杀野猫野狗,他想着给戴个项圈,万一那人以为它有主,说不准就能给放过了,就当是个平安符。

“我俩感情还不错。”我还认过它当大哥呢。这话他憋回去了,没说。

“那回头我不在了,你好好照顾它啊。”

“行,你不在了——什么玩意儿、不在了?薛,你得什么病了?弱智晚期是吗?”

“你滚蛋。”薛之谦照着他的肩膀头就是一巴掌,啪地就给推倒了,“我爸工作问题,我们要搬家了。”

张伟急了,胳膊肘一顶噌地起来:“去哪儿啊?远吗?”

“上海,我老家。远不远的…我试试看考个北京的大学吧。”

该说点儿什么。张伟自认不木讷,平时鬼主意满天飞,肚子算得上半间杂货铺子,这当口翻来覆去地琢磨却掏不出句能听的。

薛之谦全当他是惊着了,戳他肚子,说:“快点儿吧,一会儿该化了。”

化了?冰棍儿白花花地往下滴,张伟一个愣怔,抬手慢半拍,奶油汁子擦着食指脸侧下坠,啪,地上打出一个圆,太阳似的,也像云彩困在鱼缸里团成球。

像是屈从于平白无故的幻觉,张伟觉得自己应该写一出爱情片,现场演出。爱情电影里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放歌儿了,口琴钢琴小提琴,风动风铃响。白窗帘半透光鼓鼓地飘,镜头里看人像雾里看花。他们含情脉脉,他们两小无猜,他们在心里扇了自己无数个不痛不痒的嘴巴,让萌动的心情春风吹又生。终于他们知道了,这就是爱情。他们深情打啵儿——

打什么啵儿,打住吧。

他俩不是两小无猜,刨去张伟偷看薛之谦那两年,他俩刚认识一年半。没有含情脉脉,薛之谦专注吃他的冰棍儿,分心敦促他也快点儿,看也没看他一眼,具体怎么想的他更无从得知,薛之谦跟他不一样,心里有些事藏得深,深不可测。屋里窗帘捆好了待在窗户边,上头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圆圈,屋外甚至没有风,只有面前电风扇摇着头嗡嗡嗡嗡像只圆滚滚的苍蝇。

张伟仰起脸来,忧郁地看了薛之谦,一眼又一眼。

“干什么?”薛之谦分他一个眼神,唆了干净木头棍,又伸舌头舔嘴角,“你不吃给我,别浪费。”

张伟犹豫着递过去,手里的冰棍儿白呲呼啦化得十分恶心。可看着他一口口地吃,他忍不住就想亲他,泛红的圆脸颊,颤悠悠的睫毛,和沾了奶油的唇角。

多甜啊。

啪。薛之谦吓了一跳,怔怔看见张伟突如其来地自个儿打脸。还挺使劲。

“你干什么呢?”他问。

张伟清清嗓子,低下头,说是有蚊子。

“蚊子?”他扽了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哪儿呢?也没血啊。”

没打着,他说。

然后叹口气,心底里又重复一遍,没打着啊。

可能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很快张伟就听见了回响,清晰地响在自己另一边脸上。啪的一声,薛之谦左手就招呼上来,捏过棍儿的指头粘乎乎守着他的眼尾,带着奶香。

薛之谦大眼眨巴眨,朝他一笑:

“打着了。”

5

不是故意抽他,巧合,全都是巧合。

薛之谦没急着撤手,动动指头,他扒棱张伟短短垂在额角的头发,笑着叨咕,说他真好玩儿。

就在张伟欠点儿脸红的当口,他果断放开手,翻过来给他看,虽然掌心空空如也。

“呐,你看——诶,哪儿去了?”

多少诧异都是装的。只有薛之谦自己知道,张伟脸上压根没什么蚊子。他始终偷摸留意着他,他脸上干干净净,除了一点沁出的汗珠和潮红什么都没有。

脸红了?一定是臊的。薛之谦暗笑,他最清楚张伟了,他总有奇奇怪怪的想法,满脑子跑火车,火车上还能跑另一趟火车。

张伟喜欢他,他知道。至于怎么知道的——

可能是张伟敲他家防盗门的时候红了耳朵,说话结巴,也可能是初一还是个小胖子的张伟着急忙慌赶早自习,却会在楼梯拐角看见他的时候慢半个脚步,可能是窗台上的2B铅笔,可能是床头摞成堆的单月号漫画书角落里他俩的名字,可能是张伟总让马里奥跳过所有小怪物,却愿意为了他挨个儿顶一遍金砖,就因为他说白帽子的马里奥更好看,可能是无数个跳跃过十光年之外的瞬间。

可能是因为一切都那么恰恰好。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来不及了。

他爸职业生涯规划的跳跃性太大,比上紧发条的铁皮青蛙还厉害。他也还小,没办法。另一方面他不明白,什么是喜欢,能是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吗?还是人生的离合就是一场戏。同一个电视台播的广告都辩不出个结果,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男孩子如何恋爱大概是要妈妈去教的。薛之谦对此深信不疑,他不知道多数父母双全的少男少女也都是自学成才。

他依靠自己十几年来的生活经验做出判断。没有男孩和男孩在一起,小孩子都有妈妈爸爸而不是两个爸爸。

这说明有时候喜欢就是喜欢,也只能仅此而已了。

直到薛之谦得到通知,搬家,回上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张伟了。

这是他第一次说完“这辈子”三个字能不因此脸红,他叼着半根酸奶棒冰,觉得自己瞬间长大了二十岁,像个三十四岁一无着落的老男人,为情所困,伤感又幸福。

所以他叫张伟来家里,事先什么都没透露,等着看他被吓一跳。等到他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可能还会哭,他就去抱他一下,再亲他一口,告诉他,你别难过了,我喜欢你。

如他所料地,张伟是被吓得不轻,但他非但没哭,甚至飞速开启了奇怪的思路,自己在脑内剧场演起了情景剧。

戏路可能还很不可描述。

比如他刚把手从张伟脸上拿开,张伟只垂眼一瞥,就又仰起脸来,半张着嘴直勾勾看他。薛之谦觉得自己像是被个探照灯盯上了,大夜里背着个光圈,所有计划和心眼儿都无所遁形。对了,他想起来,张伟才是他俩里头那个占领智商高地的。

于是他慌张起来,圆滚滚的眼睛越发圆,鱼似的翕张了嘴巴。

啵。

张伟蹿上来亲了他。

“你借我一铅笔我送你一啵儿,你送我一冰棍儿我送你一啵儿,还有双月号漫画书,语文作文,暑假日记,酸奶——下午我就不走了,都还你行吗?”

没看出来,张伟竟然才是薛之谦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大尾巴狼。他的征途不是智商高地,而是臭不要脸的巅峰。

他摸摸嘴唇,脸热起来:“这位同学,你搞突然袭击亲别人嘴巴太不礼貌了吧?”

“你啵儿回来呗,没事儿,我不怕吃亏。”

张伟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早吓尿了裤。老天,这人嘴唇儿怎么这么软,还甜滋滋的…我说什么呢这,这、这不耍流氓吗!

“行吧。”薛之谦垂下脑袋来,勇敢的计划早不知飞去了哪儿,“下礼拜我就走了,你一点点还…也没关系,不急。”

“哦。”张伟咧开嘴笑,“那来吧,薛。”

6

仰面躺着,张伟突然发话:“我告诉你啊,再过两年你一定就有小女朋友了。”

“嗯?”薛之谦扭过头问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活在当下。诶,薛,咱这算是早恋吗?”

算谈恋爱吗?这倒是个问题。

“不算吧,就一个礼拜。”

“怎么一个礼拜就不算了啊?恋爱半分钟也是恋爱。”张伟碰到他的手,甜牛奶留下的痕迹早就化开了,不黏,却让他的手整个渍得柔软,附上层膜似的,“对了,你要走那天提前跟我说啊,我就不来找你了。要不然感觉跟分手了似的。”

“既然你说我以后会跟别人好,你肯定也会吧,那不就是分手了吗?”

张伟皱起眉头,没办法却还打死不愿意承认:“是也不是,反正我不想跟你分手。”

“那就不分手,再见,再见可以吧。”

没答应也没反对,张伟侧过身来,正面对着薛之谦偏向他的脸,他俩的头发有两丝被风扇吹得瑟瑟发抖,始终没法拥抱。他说,薛,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吗?

被问的人没说话,牵他的手放进衣服里,紧贴着皮肤。张伟的手打了小小的哆嗦,像是被热激着了。

像是摸着了久违的一团梦。

7

上海的薛先生中学时候最喜欢手柄指挥马里奥吃掉蘑菇,现在他热衷做菜,拿手菜里最拿手的就是炖蘑菇。

北京的张先生小时候养过一条小白狗,没两年丢了,他在小区路边捡着一根项圈,蹲着哭到天黑,狗也没让他哭回来。现在他又养了一条,马尔济斯,特小,理由是他女朋友喜欢。

薛先生周末会去表姐家看小侄子。小男孩拿起手机就不愿意放下,聊久了能交心,透露自己目前陷于一段似是而非的网恋,向单身已久的叔叔取经。薛先生沉吟许久,说我小时候对别人说过,我最喜欢马里奥吃掉太阳花变成白帽子,现在我不喜欢白帽子可我不会觉得白帽子的马里奥很蠢,这是成年人对小时候的世界抱有的最后一点尊重。可实际上呢,我不喜欢白帽子,我喜欢的是打游戏的人故意上蹿下跳为我找太阳花,现在他已经不会和我一起打游戏了,但我不会觉得那时候我们一起救出的公主是假的,这是我对我们的最后一点尊重。侄子似懂非懂,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放手去追享受当下?薛先生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别成天打游戏谈恋爱,不如好好学习。

张先生饱读漫画书,月收入足以支撑他从不断刊绰绰有余。和女朋友分手之前的半个月,漫画终于停刊了。


评论(38)
热度(189)
  1. 共4人收藏了此音乐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HARTFORD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