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TFORD

中年维持的烦恼

设定和现实七成一致,大方向上存在出入,不要当现实向看,谢谢合作。

01

得便宜别卖乖。那么,往好了说张伟是个运气不错的人。

他的运气截止到2013年7月9号。这个狗娘养的日子张伟记得很清楚,这天他的一切都变了

02

可能是第一万一千个凌晨三点半,张伟在阳台坐着,心念这最好是最后一次。

半夜里他睡不着,常事。睡不着的表现也不稳定,有时候想蹦,有时候想坐着,有时候更简单,打开陌陌摇一摇,有缘千里来一炮,完事多出一倍钱买个权力看人家睡觉。倒不是什么怪癖,主要是他想有人陪,又不想让人醒着陪,他怕人跟他说话,惹得烦,烦得转天继续睡不着。

家住高层,钢铁丛林里不显山不露水,泯然众人。小区是个新小区,公摊面积大,捎带的好处是隔音尚且过关,一层三户,他从未因后半夜孤独轰趴遭人举报。邻居看他的眼光也都正常,就是最常规的,视若无睹。

往嗓子眼灌两个小时的blink-182,他饱了。两腿灌铅,阳台门打开往椅子上一坐,心楞跳,大腿上的肉也跳。抽两口烟,第三口碰上牙他的眼皮也开始跳,雪地里扑棱的家雀似的,转瞬没了动静,过会儿又挣扎。

某天张伟又上阳台,摆好了姿势手里火还没点上,左前方25度,隔一条绿化带的对面楼亮了个红光点。红光按呼吸的频率明暗明暗,他点了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盯那点儿光,半根烟的功夫,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他困了。

知道自己抽烟解乏,未晓看人抽烟却能犯困,药石无医的毛病说解决就被轻而易举地拿下了。那天他没敢动,在椅子上转悠着脑袋眯瞪,一脚踏在清醒梦的边缘他眼前闪过个发廊霓虹灯似的念头——明天得去买个珍宝珠,西瓜味儿的。

转天他没下楼。椅子里窝着睡四个小时,他落枕了,连回头都费劲。脑袋生硬地拧在脖子上,看谁都梗着,比他本人更愤世嫉俗。

后来隔三差五地,他在阳台跟那人遥遥相望喜相逢。一切都是缘分,碰巧睡不着,碰巧也来抽烟。他甚至提早结束自己的轰趴,给朋克小/将多放半小时的假,不必再为阶/级问题劳心费力熬通宵。他等到那人来,再就不紧不慢地嘬上烟,看他点火,细致又模糊地看,直看得他给自己绕进去,正合适——困了。一般这是第二根过半,张伟不恋战,掐烟起身,回屋躺下就睡,运气不错能一觉挺到大天亮。

至于为什么睡不着,看过两个咨询师一个老中医,他们各执己见,弄得张伟越发糊涂。他歌迷也有一套说法,把他从头到脚解构一遍,详细得让他感觉自己必须痊愈,否则不是命苦,而是缺德。

张伟混饭圈,自己的饭,别人的圈。从2000年初刚有论坛的时候他就进去转悠过,那会儿他们乐队四个人用一个号,轮流上线,交替着观摩。所以各人抓取的舆情都是支离破碎,大考之后的漫天纸片子一样,谁也不知道上一页的页码正躺尸在谁的脚下。后来情况有变,他偷摸申了个新号,继续潜水不吱声。当然不是无用功,微妙的区别只在心头,肉鸽似的盘旋,不时叨一嘴玉米粒撒下来,就能让他多掌握一点儿安全。

后来好了,追他的长枪短炮见少,手机摄像头总量伴随新闻标题周期性浮动,整体态势下滑。落在张伟身上的眼睛却多了。他深受其害却又抵不住诱惑,好像总有东西在前头吊着他,给狗眼前挂块肉似的,逼他被遛得团团转。

而他不是别的,他就是狗,饿狗。他的肉可能是理想,没人见过的乌/托邦,别人唾手可得的安/乐乡,也可能是早年间忘说了的一句话,多挨别人的一指头。可能是他睡着了也不愿意做的那个梦。

不巧他总梦见,索性也就不愿意睡了。

张伟没法解释这个,十有八九是因为他学历不高。早年间入行玩儿音乐,没人关心他上不上学,手里攥几份国家认证的学位证书。人们只关心他有几首市场认证的卖座曲目,正如同他只关心自己说什么话,用什么说,以及过去说了多少未来又还能再说几句。

人以群分,自然他没有多少高知朋友。像高晓松那种祖传高知更是想也敢不想,场面上碰见了点头之交,心底里认同几个大方向,距离交上朋友大概还有几万个同班同学的灵魂重量。

朋友的朋友不是朋友,他深以为然。因此在饭局上碰见哥们儿带来的新任小女友,他一笑了之,只顾吃菜,甚至关了耳朵不想听她讲话。

小女友是个业余物理爱好者,水平介于民科与专业本科二年级之间。饭桌上温柔不再,天花乱坠地海侃,侃懵了身边三个话痨中年男子。使得张伟也没忍住多看她两眼,心想这要是直播间,一定得给人刷会儿礼物。别的都忘了,她好像是说了什么量子力学不确定性原理,张伟记不太清。反倒是彼时哥们儿截胡一块丰满多汁的可乐鸡翅,他记忆犹新,恨得牙痒。

当下一切却又被突如其来地想起来了。小姑娘说物理学是为世界奠基的梆硬石头,也是挖掘世界表象的铲子。

躺在床上重复一遍,张伟没敢咽唾沫。他摸摸自己的脸,又俩手互摸一把,模糊地忖度着自己究竟是磕上了石头,还是凭空挨了一铲子。

一模一样的早上,固定的睁眼程序,之后的流程却让逻辑甩脱了手。这地方他不认识,惊讶中喘口气连呼吸的节奏都陌生,低头再看,谁的睡衣灰不溜秋像个老头子,而睡衣底下他的手白出两个色号,瘦长,松松抓握一把,劲儿还不小。

“我操……!”

多的没骂干净,张伟让自个儿这把男低音吓个正着。他一个打挺从床上翻起来,往身上左右一通看,发觉自己手脚露着,躯干上睡衣牢牢包着他像层过厚的保鲜膜。

不穿拖鞋,他光脚往外走,终于在卫生间找着面镜子。只一搭眼,张伟傻了——

这他妈谁?

03

睡醒以后的头等大事,薛之谦伸手上床头柜摸手机。

他睡着琢磨了昨天跟张鸣鸣商量的日程,尚觉不太够劲。他想挂通电话过去,提醒她自己下礼拜还有周二上午空了三个小时,可以想办法放个电台进去,给钱没问题,不是黄金档也没问题,只要给八分钟放两首新专辑的主打曲就一切好说。

但他没打成这个电话。

他没摸着手机。

他的枕头边上甚至没有床头柜。

等等,他哪儿来的枕头?

意识先于肉体复苏,薛之谦说醒就醒。睁眼就是大红大绿深夜发/廊的气质,他左右看一通,开始回忆昨天晚上是不是跟朋友出去嗨过了劲,否则怎么一觉醒来会身处KTV主题大包。

这他妈——

脏话顺口溜,京片子抑扬顿挫听得他一愣。再一低头,只见自个儿这双脚竟比往常小了两号不止。正对窗户那面墙是套大衣柜,整一面都是,深红镭射柜门光可鉴人。他想着去照照,只一扭头,登时脑仁儿炸锅。

这谁?

细看眼熟。薛之谦趿上拖鞋凑近了柜门使劲瞧,两绺蓝绿头发褪色到半截腰,究竟是蓝是绿道不分明,总之是水草似的招摇,草皮上的塑料绑绳一样格格不入。

这双眼他像是认识。咧个嘴,这笑模样他也熟。

再扭头看屋里一圈,薛之谦想起来了。

这不是花儿的大张伟吗?

就是瘦了,老出几个褶子,胡茬乌青冒头,他不阴不阳不悲不喜的脸像个旧社会吃透了苦的小liu氓,新时期因发言不当锒铛入狱的lao改犯。总之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早年间上天入地的能耐。

薛之谦买过花儿的专辑,99年,磁带和唱片他都买了,台湾版唱片封面正中是个努着脸的小胖子,恣意青春,大方浪费时间撂给他的多余荷尔蒙。那张专辑他听哭了,第一次听中国朋克,演唱者还是几个撩猫逗狗的同龄人。最主要的是,磁带搁进录音机第一回,A面没播完带子就卡了,格拉格拉格拉拉,最后一个僵持不下,啪地一声就地夭折。

两顿饭钱,说打水漂就打水漂连个眼都不眨。

薛之谦伸手把他下垂的嘴角往上推,拗出道可疑的弧度就撒手,再推,再撒手。柜门上那人还是无甚主张地看着他,丝毫不见朋克少年操天操地操空气的心气。

他突然想问问这人,过去十几年你都发生了点儿什么,怎么就老成这样了?他更想问,你知道吗,我怎么跑你身上来了?

三个可能性。一是他薛之谦唑吡坦就酒越喝越有,一头扎进个古怪梦境,没找着出口。二是他昨夜里服药过量去世,灵魂外溢凑巧霸占了张伟的身体,来了一出鬼上身。三是小说里写的,灵魂交换。有个韩剧就是这么一故事,当时张鸣鸣看得激情澎湃,情到深处问他能不能给写首歌,万一哪天引进了还能毛遂自荐主题曲蹭个热度,说不准就翻红了呢。其实她说的不无道理,万一,说不定,这些选项都多诱人呐,要他现在一定上赶着巴住不肯松手。

薛之谦不信自己死了,不能信。也不太信这是个梦,刚才他忘了穿鞋,现在脚踩在黑地砖上隐约还有点儿凉。

那就是换了。薛之谦咽口唾沫,想了又想决定先找出手机,给自己挂个电话。

04

被动,太被动。

张伟在卫生间溜达一圈,想着得上厕所。凑到马桶跟前来不及扒裤子,一想得用别人的手托起别人的弟弟,嗖地他又憋回去了。

洗个脸刷个牙,完事先寻摸点儿吃的,他这么考虑,唯恐突如其来的低血糖将自己击倒。虽说不是身心疾病,捎不到别人身上,但小概率事件不能等同于不可能,他得有所准备。

于是张伟找着厨房,吃了冰箱里半份咖喱鸡半兜面包片,捎带脚一听可乐一饮而尽,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再干掉一只可爱多。其实他早饱了,想来口凉的主要为了冷静头脑。

顶上的冰淇淋两口干光,张伟接着像耗子似的嗑外层蛋筒,嗑光两指宽的一圈才想起来,自己压根不是这套吃法。

那就只能是……对了,这谁来着?

张伟感觉自己就跟穿衣服似的穿着这人,具体是为什么他跟那位换了衣服,他不太在意,是梦不是梦的,扭头再看都说不上太重要。

一路走一路嗑,心里想着摸清情况,他参观一遍人家样板间似的三居室,终于在客厅茶几上找着个钱包。钱包满当当,张伟没去管包里一叠红色老人头,而是扥出了里头卡着的身份证。

薛之谦,男,汉族,上海人。他觉得这名字耳熟,人长得也眼熟,恐怕前些年有机会天南海北地见过。

张伟不傻,知道自己吃饱喝足得解决问题,就又开始找手机,预备着打个电话给自个儿,看看究竟是双人对穿还是多人瞎穿。

好了,薛之谦的手机就在床头柜上。坏了,好找却没用,有密码,他打不开。

这时候手机开始哆嗦。张伟定睛细看,屏幕上一串数字出声念一遍。

是他的号,接吧。

张伟不客气,上来就是一句:“喂,你薛之谦吗?”

薛之谦听见自己的声音大咧咧问自己是薛之谦吗,心情一言难尽,只能回一句:“你是张伟?”

我操。张伟暗啐一口,第一回知道自个儿说话不耍坏不露奸,简直敦厚可欺得像个傻子。他感觉自己就快喘不过来气了,赶紧上阳台放风,往上一站才发觉,这视野竟然谜一样的还挺熟悉。

“那什么,”张伟把自个儿的男低音拽高两度,叫他,“你现在能去阳台一趟吗?”

“啊?”薛之谦不解,小奶音奶成一杯甜旺仔,不明不白地起身照做,拉开阳台门往上一站,左上方一条张伟的粉红豹纹小短裤迎风飘扬,“怎么了?你让我上阳台……干……嘛……”

薛之谦近视三百五十度右眼轻微散光,换了具身体只剩下两百度近视。这不妨碍太阳继续扎他眼,虚起来也看不真切,只知道左前方25度有人一身灰溜溜朝他正挥手。而张伟看见了自己那头熟悉的蓝毛,就在他昨晚刚洗完的粉红豹纹短裤脚下,大风刮过,它们无辜卧倒。

合着是他。张伟可算知道那个夜夜想起妈妈的话,点根zhong南海放烟花的救世主是何许人也。与此同时薛之谦正义握拳,心想终于逮着你了,午夜偷窥狂。

张伟咽口唾沫,突然紧张:“我觉着咱还是凑一块儿商量商量,您觉着呢?”

“行。”

“你那儿我那儿?”

薛之谦他爸上回过来落他家半瓶速效救心丸,思虑及此薛之谦果断提出,我家。

“不是,您说清楚了,你家是你家——”指他,“还是你家?”指自己脚下。

薛之谦急得挠头:“我去找你行了吧,你等着吧你。”

行吧。那头电话已经挂了,张伟眨眨眼再看他匆忙消失的背影一眼,慢腾腾说完这句,我等着。

05

“你先别管那些了。”张伟阻止他在房间里继续翻找下去,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用,不过耳边一阵风,“你找什么呢?”

“速效救心丸。”薛之谦停下,一秒静止,瞅他。张伟给他看得有点儿怕。

“我告诉你,今儿先别、别看我。算了,咱别对视,行吧?”张伟垂着脑袋,闷声要求。他看自己那张脸就别扭,羞耻和更多的不愉快,让他想死的心都有。薛之谦也一样,看他蔫头耷脑,第一次知道自己颓起来原来是这幅鬼样。

“那你说话时候也注意一点好吧,现在太明显了,会被发现的。”薛之谦盘起手以示严肃,怎料肉身手短,气势大打折扣。来京两年,薛之谦日夜兼程地努力,却把北京口音学出了东北味儿。南北天堑生殖隔离似的斩断了他冒充本地土著的梦想,现在不南不北成天被笑,却比给人逮住了怀疑真假轻松太多。

张伟不以为意,反呛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别控制,让它自然流露试试。”

“自然?”

“就是物我两忘。”

薛之谦眨眨眼,使劲体会他说的自然,终于一番折腾还是泄了气。

“哎呦喂不行不行,我来不了这个。”

张伟松一口气,说:“对了,就这样儿,保持住了啊。”

“保持什么保持!”薛之谦拍案而起,脚下不稳打个踉跄,“诶不是,张伟你是没有小脑吗,从睡醒到现在一个半小时里我摔了三跤,你——”

“脑CT说一切正常,该有的我都有,这谁知道呢,不过——”

“不过什么?”

“忘了。”张伟低头捻手指,突然提醒他,“明儿该交电费了,你别忘了。”

他的提醒像张符纸啪地贴上薛之谦的脑门,他半晌没话,又掉回沙发里。

“这算什么啊,十天半个月的还好,万一就这么下去了怎么办,要死了真是。”

打这儿起张伟就明白了,薛之谦这人想得多,不大个脑仁连轴转不带停,下一步可能有二十来个选项,他非要挨个分析一遍,当中挑两个特别中意还得深度分析接着往后看。最终决策却把它们悉数搁置,怎么走到哪儿去他全仰仗本能,而提前做的这些功课不图别的,就为了安心,让不可避免的变成可预见的,从中他能偷喘两口气。

原先张伟也这样,分析,选择,行动,然后完蛋。这就是那外国老头儿说的,青蛙每往上蹦你都让它磕玻璃,久而久之玻璃就长它心里了,掂量准距离学会了万全之策,人给玻璃板撤了它依旧只能跳这么高。人管这叫习得性无助,张伟自己管这叫成长的烦恼,是血滴子也是过墙梯。

薛之谦不在意他脑子里这些个老大难,他当下现实得不行,扶着脑袋三想两想,他说:“换地方吧,各回各家,你那里我睡不着。”

张伟心想你可别扯这个淡了,半夜三点上阳台,床头柜手机边上就是安眠药,睡觉?你糊弄鬼呢。

“行,你这殡葬行业的装修风格跟我也不老搭噶的,钥匙呢,钥匙给我,我过去。”

“哦,钥匙。”薛之谦伸手掏兜,一顿翻腾终于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那什么……钥匙我忘带了。”

06

刘迎跟张伟几天没见,上门送吃喝总是东西留下,人赶走。别说谈话,张伟连个客套的机会都吝啬地不肯给她。她怎么也想象不出张伟突然来电的理由。好在张伟开门见山,说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把钥匙锁家里了,你把备份那串给我呗。

不好意思?

刘迎表面没说什么,抓了钥匙往张伟家赶,心底里还是嘀咕了几句,想他怎么事出反常地客气。

见着人她更说不出话来。张伟在家门口蹲着,旁边站个人,黑发白脸,眉头紧皱,底下一双大眼待不住似的往张伟身上蹿。他率先看见了刘迎,于是伸手推张伟肩膀,让他起来。

张伟应激抬头,一脸懵逼反倒回头看他。

“嘛呢?赶紧的啊!”大眼给他使眼色,他没回嘴,叹口气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还没说话就诶诶诶叫起来。

低血糖,起得猛他看不见了。

大眼给他扶住,胳膊架着他,身子却往后退——这就真看不懂了。

“…这位是?”

“薛之谦。我俩刚、刚楼下认识的。”

楼下?

“就随便认识认识…那个…钥匙?”张伟晃晃脑袋,多少缓过一点儿来,嘴唇还是白。

“钥匙这儿呢。这天儿还敢出门,”刘迎看他一眼,“你想什么呢?”

“我就是下楼遛遛…那什么,那没事我就先——”

“什么没事儿啊,”她不经意瞥见大眼正垂着脑袋皱着眉,满脸不耐烦似的,“得,回头微信吧,你进去吧你,我有事儿先走。”

也没等他说话,她扭身就走,途中又回次头,说你好好吃饭啊。除此以外不做逗留,摁了电梯走人。

他追上去亲眼看着数字降格到20,这才放心,胡撸着胸口回来开门。

“你经纪人还不错啊,”他说,身后跟着的真张伟不吭声,一脸烦闷,“诶不是,你想什么呢,我这张脸都快让你给用老了。”

“没事儿,”他说,“今儿她要微信找你你别回,电话也别接。”

“等等,我们不用把手机换过来吗?”

“万一来电话呢。”

“你觉得这个很合理吗大哥?”薛之谦急了,“家里电话暂且不说,你就说工作电话怎么办?你得接吧?接了能听懂吗!我知道你那边是人还是鬼啊!”

“没事儿,”张伟一笑,无所谓似的,“我这儿人少,好记。”

薛之谦瞪他,小狗眼毫无威慑力度,反倒让张伟难得一见地来了兴趣。他想起件事来。

张伟在沙发里坐坐好,扭过脸去面对着薛之谦,说:“你帮我个忙行吗?”

闻者一愣,说,啊?

“是这样,”张伟眨眨眼,大眼释放出大几倍的诚恳,“您给我说一句,'怎么会酱紫',就用那台湾腔。”

07

薛之谦觉得张伟可能是个神经病,不开玩笑。

他当然没听话说什么酱紫,没必要配合的演出他有权力视而不见。张伟也没再坚持,笑笑而已,笑过问他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别误会,他说,主要是得安排之后几天的细节。不知道您怎么着,反正我是认命了,万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有益身心健康。

“你是说我们可能就一直这样下去了?”薛之谦又瞪眼,张伟在边上见怪不怪,也没安慰。

“万一呢。所以咱相互交待清楚了,做个工作交接,回头要有什么职业规划上的变动咱们见机行事,好吧?”

直到张伟叫的糖醋里脊盐酥鸡送来摆上桌,薛之谦还没明白什么叫职业规划上的变动。

“你说的那个变动是怎么个变动法啊?”嚼一块里脊,薛之谦嘴里咕哝着发问。

对面的人皱眉搪塞,说,啊?

“不是你说的嘛,职业什么变动什么的。”

“哦这个啊。”张伟也没抬眼看他,紧埋在头里那碗米饭里头,一个劲儿地扒拉,却什么都不吃,“你就说我吧,现在做摇滚,业余做点儿别的,可现在我在您身子里头——不是,这怎么话儿说的……”

薛之谦一摆手,说:“没事,你继续。”

“反正我以后是不能接茬儿干我想干的了,至少一年半载的我得活成你那样儿,以后再慢慢渗透着做回张伟我自己。可能我就得唱——对了,你唱什么的,肯定不是动次打次那种吧。”

“我唱情歌的。”

“那完蛋了,”薛之谦看见对面的自己掩饰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我最怵这个。诶,我弄摇滚的,你行吗?”

“摇滚我挺喜欢,应该没问题。”

“那我这可亏大发了。”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觉得还好,关键是我最近刚发片,又有宣传又有商演,不瞒你说要是今天早上我是在我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那我就直接挂电话给我经纪人让她再给我往日程里塞一个电台了。”

张伟倒没什么特殊的表示,只说:“反正你最近得经常露面是吧?”

“基本就是要住在外面的程度,下个礼拜起还要飞上海杭州搞宣发。”

“你怕我露馅儿?”

“那被人抓包就完蛋了啊大哥!”薛之谦低眉耷眼地问他,“你就实话告诉我,有没有可能你演得像一点,不被人发现?”

张伟让自个儿轻声细语的腔调吓一跳,压根不敢正眼看过去,就怕再见着那双下垂眼直接竖一身汗毛。

“不露馅儿?”

“不露馅儿。”

“不可能。”

薛之谦愣怔着看他,举着筷子一动不动。张伟接着给他解释,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个人色彩太鲜明,藏不住,没辙。

“而且你一上海人,你上海人对吧?”薛之谦点头,“你那儿的风土人情我是听都没听说过,我朋友圈儿里最靠南就是大兴的。当然了,要是你非得让我替你演两场,也行,就是得岗前培训。”

“岗前培训?”

“你不说你要上电台吗,能对稿儿就提前对稿儿,不能对稿的你给我个方向,相关的起码得给我捋一遍吧,要不我连你爸姓什么都不知道那肯定得露馅儿啊。”

“我爸姓薛。”

“啊?”张伟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说得有道理,”薛之谦咽了嘴里那块嚼碎了的鸡,“培训必须要做,不过先不用管这些,我就拜托你两件事。”

“你说。”

“一是你能不能说话的时候往回收一收,就是——”

“就跟你这样似的呗。”

“……差不多吧。”

“成,我试试。”张伟清清嗓子,一抬下巴,“怎么茬儿啊小赤佬。”

“……这样吧,跳过这一趴我们先来第二项。”薛之谦郑重其事地看他,小手搭上桌,交叉着叠好,“我这张专辑的歌你得学一学,因为之后还有商演,认真的雪我是不想再唱了都唱七年了。”

“成啊,不是——可以的啊。”真别扭啊这,张伟撇撇嘴摇头,“商演是什么时候啊?”

“今天晚上,七点半,到时候我经纪人会来接,你可能要提前认认照片。”

张伟听后四下环顾,薛之谦问他找什么,他说找表,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四十。”薛之谦拦住他,说时间富裕得很,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去给我洗个澡,哦不,给自己洗个澡。

“咱先不聊这些洗不洗澡的问题,”张伟突然笑了,“你要上厕所就赶紧去吧,要不憋出病来我可冤。”

“啊……”薛之谦拦不住自己好像是脸红了,“你怎么……”

“我一想上厕所就喜欢抖脚,”张伟看自个儿那张脸羞臊的模样,真实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都哆嗦半小时了,打你吃第一块儿里脊的时候就开始了。不用害臊,真的,你就当自个儿是那护工照顾高位截瘫的老大爷上厕所就得了,我上午就是这么办的。”

对面已经脸颊耳朵红成一片。没说话,他跑了。

上完厕所的薛之谦暗自保留千分之八的不爽,为了他身为男人的攀比心。他本身就不小,张伟比他还大那么一点儿,不多,就一点儿,手感相对而言更厚实,仅此而已。他保留情绪,不声不响,却被张伟一句话点着了火。

他说你知道吗,我这艺名儿大张伟,它是个双关。

08

一张专辑,张伟翻来覆去地听。眼看下午一点,薛之谦还没告诉他晚上该唱什么。

他选择困难,可能还有点儿拖延。

“主办方一个礼拜之前就问我确定曲目,我给了他一个范围,具体的到现在也没想好。”他说。

张伟问他什么范围,心想两三首里挑一个应该不难。

“就这张专辑,”薛之谦低头看一眼歌词本,“十首歌吧应该是。”

“这么着吧,”张伟看不下去了,“我给你挨个儿分析一遍,你来决定行吗?”

“你说。”

“你先告诉我,要是录音版满分一百,你现场能唱到多少分儿?”

“你说我?”

“要不呢?”

“我的话,”薛之谦紧张地舔舔嘴角,“说老实话,我很久没唱现场了。”

张伟倒不意外,只说这问题应该也不大,不过你现在嗓子这状态我得试试。

你试吧,随便试。薛之谦大方同意张伟使用他的喉咙以及胸腹头腔一切共鸣,只要歌要,只要他有。

张伟过了一遍意外的副歌,完事儿说还行,您这硬件儿表现还可以。

“不过您这软件儿可是够奇怪的,”张伟合上歌词本,看他,“您这蹦字儿的表现手法怎么跟诗朗诵似的?”

薛之谦被自己那双大眼满是怀疑地盯着,一时没了主意,支支吾吾:“我这就……就是自然而然地……就这样了啊。”

“自然而然?”

“啊……”

“天生的?”

“差不多……是吧。”

张伟没忍住,笑得挺无奈:“不是,您唱得挺好的怎么一点儿自信都没有啊。我这瞎说八道的你还就信了是吗?”看他愣怔不语,他又重复一遍,“你挺能唱的,真事儿。以后人再说什么你左耳朵进进右耳朵打撒出去就得了,真当字字珠玑呐?没必要。”

过一会儿他才说话,像是回复张伟的劝告,又不够直截了当。他说,该听还是要听嘛。

“话是没错,谦虚谨慎嘛。我是说你现在用不着这个了,看你这样儿就知道,过去你听得够多的了,现在差不多也该歇歇了你。”

没人跟张伟说什么,薛之谦不清楚他说的看他这样儿具体是哪样,他趁张伟不备多看了他几眼,想逮住些蛛丝马迹,却发觉眼里捕捉到的都是他自己的脸,他自己的呼吸节律。只有些小动作是属于张伟的,被抢白会抿嘴,紧张了会捻手指,会结巴,会把步子剁碎成更小步溜达打圈。

张伟的动作用薛之谦的皮囊做出来,使他有种陌生的熟稔,仿佛自己某时某刻也曾是这样,他们的影子有了奇异的交叠。

“我说,嘿,醒醒嘿。”张伟在薛之谦面前狠狠一拍手,声音大得他自己也跟着吓了一跳,“嚯,您这劲儿可够大的。”

“啊?”薛之谦定定看他的手,上仰着的掌心好像是红了。

“我说你自个儿有什么特想唱的吗,有特殊感情的那种。”

特殊感情?薛之谦心里有个答案,藏着没说,他说都还行,说不上特殊。

“那就功利点儿看吧,你这是什么活动啊?”

“潮牌吧算是。”他想想,“我有点忘了。”

“您这脑子也是塑料的,行,那就……你看这个行不行?”

他指一首歌,薛之谦歪过头来看。“潮流季?”

“潮牌嘛,应景儿啊。别的这些个都太惨了,什么方圆几里等我回家你还要我怎样的——诶,说句‘怎么会酱紫’给我听听呗。”

“啊?”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有病,“你神经病啊。”

“不是,就一句话——得,谁让我这人够意思呢,那就这首了啊,你定下来我现在就学去了。”

薛之谦怕这首不够有记忆点。毕竟现场演出很少有人愿意去听歌词,单从曲调上看潮流季又算不上抓耳,效果十有八九会打折扣。

“想什么呢你?”

“这样,”薛之谦咽口唾沫,“我觉得还是……你觉得丑八怪那首怎么样?”

“哪首啊,”张伟又去翻歌词本,旁边薛之谦索性给他唱了半句,声音一出俩人都吓一跳,“哦这个,行啊,就练呗,只要你能唱我就能唱,毕竟这心肝脾肺肾都是你原装的。”

他大概能猜到薛之谦的目的,这首副歌听完更容易上头,能记住。这可能就是薛之谦要的,他不想再唱七年前那首主打歌了,他得让自己有新的东西给人记住。

“那我学去了啊?”

“嗯好,我让张鸣鸣联系主办方。”

“那您的事儿您随意,”张伟把碟取出来,连着歌词本一块儿要捎进里屋,最后扒着门框又申请一遍,“诶,我说,您就给我说一句听听行吗?”

“怎么会……酱紫?”

嗯,正。张伟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进了屋。

09

张伟从来不愁商演资源,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东西怎么搞他门儿清,也顺势挣了不少钱。人说你个朋克人怎么能这么自掉身价,他不以为意,说人生在世,拿得起放得下,全世界拧着你不让你好好的,你自己就别再拧着了,何必呢。

何必呢,有段时间这几乎成了张伟的口头禅,击败了诸多段子顺口溜,毫不掩饰地成为他最本能的表达。但让他拍着胸脯说“你看看我,一点儿都不拧巴”,他自问没这个勇气。一句话可以有成千上万种表达方式,当中只有一种是真情实感,别的再美也都是修辞,结合特定肢体语言甚至可以算作矫饰。真情实感的表达永远风险加倍,首当其冲是话语受众规模的折损,更严重些人就成了风眼,普罗大众的言语态度精确瞄准他,不是辣手却能催花。一颗红心练就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豁达需要时间,较起劲来一万年尚不算久,谁也别想在狂风暴雨里只争朝夕。

这是一场战争,而战争中他无形的敌人来去无踪,毫无损耗。因为战场不在笔锋,不在舌下,不在时刻刷新迭代的网页,而是在他的心里。战争带来的一切破坏最终都只会沉淀为他的单方面被破坏。可能是改行了,老老实实去上班,可能名字前头的“大”字被他亲手摘牌,老字号倒闭似的一时荒凉,转天人人都认他是芸芸众生里一个张伟,和小区里另外二十三个张伟别无二致。

可能他还活着,无人洞悉的角落里死去了一部分,但他还活着。

不是抱怨。张伟不抱怨,力气使在挣扎上,即使不能上岸,能飘着也是成就。哪天力气用完了怎么办?像颗石头似的下沉吗?他不知道。

能在这个当口摊上和薛之谦交换身份,张伟表面没说,心里确实有点儿庆幸。他或许能尽己所能地帮薛之谦一把,既然他有明确想要的东西,翻红也好,梦想也罢,都行。

就当废物利用吧。

认人容易,张鸣鸣下午五点半来家里接薛之谦,张伟佯称自己嗓子疼,不多说话。她使个眼色问旁边这谁,他介绍个名字,别的不讲。临走薛之谦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手却是抖的,仿佛是要送张伟上战场。

风萧萧兮易水寒?张伟低着头笑笑,说没事,还回来呢。

张伟已经让自己变成薛之谦本人,他连个儿话音都没敢说。

做造型的时候张鸣鸣多问了他几句,主要是你怎么跟大张伟搭上了,原来也不认识吧。张伟想想大张伟这三个字,名字后头没跟着张脸,他才发现好像普天之下数这张脸自己最不熟悉。

“邻居。下楼碰见了就聊了几句。”

薛之谦在家提心吊胆一个下午,到晚上真落到张伟身上其实就是一首歌的功夫,四分钟,加上候场和跟主持人对词,没超过15分钟。然后他在后台坐了会儿,手机揣兜儿里干坐着,紧身牛仔裤箍得他浑身别扭。期间有人来敲门,张鸣鸣听见就前去开个门缝,外头是俩小姑娘,溜进后台想讨个签名。张伟没拒绝,一直笑,说签名先等等,我们合个影好不好。快门落两回,外头工作人员叩门探个头进来,说薛老师,您再出来亮个相剪个彩就得了,恰到好处就给签名这码事胡撸过去。看上去姑娘们是有点儿遗憾,张伟也配合她们交相遗憾,不情不愿地走,临走回次头,说二位路上小心啊。这才溜了。

回家路上张伟忍不住地困。薛之谦近视,逼得他不得不也戴一副隐形。七月里北京天儿燥,近日里还刮风,稍作逗留那几滴答水没落下全尸,全当黑户就地正法。结果就是眼干,睡不足本就干,两片镜子往眼球上一贴就更干,热风再推一把,他只觉得自己这双眼快跟杨宗纬那歌里唱的似的,能在下个瞬间自动一层一层地剥开,当间只剩棵剪不断理还乱的干瘪洋葱须子。

自然而然地头疼,接连着还困。往车上一坐,浑身的难受就都找来了,是眼是裆,他甚至不愿意细琢磨。

“昨天你还说没信心,今天不是唱得挺好吗。”张鸣鸣递他瓶水,说着又低头掏包。

“那是仰仗zu织信赖啊。”

完蛋,我这个人气质哟它拦也拦不住可如何是好。张伟嚯地警醒过来,闭着的眼颤悠两下,好在没人看见。张鸣鸣并未生疑,递个小瓶给他,说对了,你的速效救心丸,上次掉在车里了。

张伟没说谢谢,睁眼接过来,另只手去裤兜里掏手机。他得给薛之谦去个信儿。

圆满完成任务,请组/织放心,他写,又加一句,你的速效救心我找着了,等会儿给你带过去。

刚开过路口他就收着回信,几个字看得他好端端眼却更疼了。

他说:“辛苦你了,谢谢。”

其实就是句礼貌语,说明薛之谦这人素质还是比较过硬,多的再没有了,看出别的都属于张伟给自个儿加戏。可他还是心眼闷了一下,指头发了个抖。兴许特殊的交汇方式给张伟造成了心心相印的错觉,他总觉得在某个瞬间里,他的眼前切实划过了飞虫似的丁点儿温暖。

可得了吧。放下手机,他扭头看车窗错过的街道,铺子与人与噪音,杂糅铺展无数段四通八达的故事,夜灯被迅疾的驰骋甩在身后,都是时间长河里的飞火流花。黢黑屏幕吃天上地下的影子,四四方方3.5英寸,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数不清的光点环绕他,和想象里八点开场的万人演唱会一模一样,唯独他并不明了的脸色不是主角,成了背景,不知何处去。

趁眼里偷来的光还亮着,他开始思考一个无解的问题,薛之谦给撤了的锁屏密码到底是什么。

他张伟的密码又是什么。


10

张伟没想到自己回家能有饭吃。精准措辞的话他甚至算不上回家,应该是带技师出钟之前那回洗脚,不过例行公事。

张鸣鸣要送他上来,被他伸手拦下了,堵在车门里没让下车。你一个女孩儿送我算怎么回事嘛,回去回去,他摆着手就给车门关了,连再见都是隔着窗玻璃比划着说的。

可她非就不肯罢休似的,车待着喘气却死活不走。张伟知道自己南北杂交的语言风格说服力尚且不足,只能硬推着自个儿上楼去,心道一万遍完事儿马上走,回家抱娃娃。

他没想到薛之谦做饭了,这话他必须再说一遍。他更没想到薛之谦自个儿守着桌子没动换,愣是要等他回来一块儿。

张伟帮着他把菜端进厨房,挨个放微波炉里转一圈。菜在里头转着,他俩在外头站着,张伟忍不住就说:“你这是何必呢薛老师,咱这又不是马厩放草,还得同呼吸共命运。”

“我紧张啊大哥,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都要孕吐了我跟你讲。”

“合着您不是等我呐。”

听到这儿薛之谦郑重其事看向他,不顾旁边的微波炉叮了又叮。

“诶,张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空窗多久了,缺爱综合征啊?”

“差不多吧,”张伟咂咂嘴,开门把菜端出来,伸手捏了根豆角进嘴,又咂咂嘴,“嚯,您这手艺可以,能去工地当大厨了。你也别说我空窗,这么长时间我就没看你这边儿来过人,而且就你这屋子,你自个儿看看,不说这是单身半辈子了谁信啊。”

薛之谦又搁一盘子进去,没说话。没多会儿又叮,他正要去拿就让张伟截住了。

“你连手套都没戴这干嘛呢,想吃烧烤了是吗。”张伟替他端出来,“行了吧?我端吧,你别动了,要不再摔个第四回白瞎了你这菜。”

吃饭是吃饭,尽量别逼/逼。张伟性格里那点儿文静七成都用在食不言上了,剩下两成用来午夜灵魂奔丧,多一分危险,少一分浅薄。今天他一如既往地不说话,吧嗒吧嗒地吃,对面薛之谦也低头耕耘,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不像是在填肚子,倒像是在上帝脚下忏悔。

那他就受不了了。饭桌上汹涌的情绪波动同高深的思维游戏一样,都能倒人胃口。

“薛老师这是困了?”他搭讪。

“啊?”薛之谦脑子没转过来,动作上先行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就是烟瘾犯了。没事儿你想抽就抽,反正这你家。”

“我没瘾。”他又补充,“晚上是因为实在没办法,有时候单吃药不太管用。”

“抽烟不是能精神吗,睡不着你抽烟?”

“晚上和白天不太一样,可能是我比较奇怪,白天是能解乏,晚上正好反过来,会容易困。之前就想问你来着,每天你都不睡去阳台抽烟是吗?”

“差不多吧,睡得晚,也不是不睡,反正是有点儿困难。不过这事儿说来也巧,我自个儿抽烟没用,可兹要看你那边儿火儿一点,晃晃悠悠地过不了多会儿我就困了。诶你是跟那儿跳舞呢吗,火儿怎么还一动一动的?”

“神经病啊在阳台跳舞,”薛之谦终于笑了,“我好像是有点尼古丁敏感,手会抖,就不能一直举着,中间要换姿势。”

“所以为了爽一觉,您一晚上得试遍所有姿势?”

薛之谦动作一滞,不可思议地抬眼看他顶着这对纯良的大眼讲荤段子。

怎么好像还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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