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TFORD

Morning Breaks the Sleep Recorder - Halves

墙 12

终结一段感情的方法有几种? 

薛之谦喜欢下厨房,不一定非得做菜,他就单纯喜欢待在厨房里,闻菜板、水槽和半鲜不老的蔬菜味,尤其是在饭点儿,透过左手边比视线稍低的矮窗,他喜欢偷看邻居的厨房,和厨房里做饭的邻居。 

此时他不仅是个偷窥者,以此为契机,他想要厘清一些端不上场面的问题。譬如感情。 

具体来说,定义它为“感情”或是“爱情”都不恰当,更精确的应该是午夜电台偏爱的那种说法,“都市情感”。任何事只要抬头添上了“都市”就会变成另一种崭新的情况。城市不仅是空间上的归属,更是磁场,它的性格终将笼罩每一个试图亲近它的个体。曾经在他偷看张伟的日记时,他看到这样一句话,城市的光像雾,雾像土,土里长不出生命来。措辞风格与他对张伟的认识相距甚远,于是他刻意记住了这句话,就像这句话的背后有一条看不见的拉绳,能将张伟拉向他,近,比近再近些。 

如何处理速食情感?譬如处置一碗剩饭。他会如何决定剩饭的命运,倒掉,或者吃掉,他会如何处理感情,结束,或是忍受。更年轻的时候,比如刚认识张伟那两年里,他决不允许自己接受当中任何一种命运,所以他只做份量正好的饭,只谈海枯石烂的爱情。倘若饭不能恰好满足胃口,胃容就只好适应饭量,于是他被撑大了胃口,同理又于更迟些时候卷入了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婚姻。 

人总是要以各种途径完成对生活的妥协,而每次妥协实际上都是对自己的放弃。 

如何从这场闹剧中成功突围。关心,释放恰到好处的热情,不放过任何与爱有关的蛛丝马迹,他将每个恋爱对象当做凶案现场般精确对待,身份却不是向真相逼近的侦探,而更像个行动仓促的凶手。如此种种精确分析只是帮了倒忙,他的恋爱关系往往以失败告终,其结果是他精通分手与被分手,朦胧诗终于熬成一沓生猛账单。 

几乎每次分手他都获得了比另一方更多的伤感。恋爱很无耻的就是各人各有的独角戏,骗取他的狂热,操纵他单方面控场,单方面谢幕,点钱算账,关门上锁。火锅店凌晨关张,很多时候薛之谦不在场,而一旦亲眼看着关灯锁门,开车路上抽两根烟就必不可少。包括把烟卷走的窗缝外的风,在他眼里每一样东西都在快速地抛弃他也被他抛弃,只有醉烟以前一晃而过的清醒留给他。这大约是恋爱生活之于生活的映像。 

用前前前女友的话说——她专业研究恋爱心理学,精于解读星盘命理——因分手受到伤害的一定是无法接受关系变动的事实,被它狠狠落在身后的那一方,能否越挫越勇考验的是他对爱情的信任,就像信任某个人,有就是有,没有的话强求不来。薛之谦问她,那我呢,你觉得我有吗。她没直接回答,而是公事公办地劝告,你会吃很多苦头,最好量力而行。 

偏巧薛之谦生性迷恋痛苦,不怕受伤。 

他怀疑自己可能是个m。 

当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伟正翻一本茶几上的时尚杂志,2015年二月情人节特刊,中缝往左一个白人女模跪在地上,如被捆缚般岔开了双腿,身后是张桌子,墨绿天鹅绒衬布上头坐一只黑色拉布拉多。张伟搁在地上的脚再也搁不住了,他换了个姿势,使自己的脚跟离开地面。薛之谦若无其事的眼神擒拿住他的好奇心,使他不得不注意,他逐渐泛红的耳垂和发抖的脊梁。 

“你想试试?” 

“跟谁试。” 

薛之谦还像那样看着他。他们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先行发出了试探的信号。 

“那你自个儿琢磨,我哪儿知道去。”说话间张伟一直没去躲闪他直白的目光,同时试图将自己双眼的表意调整得比他更直白,语言却含蓄起来,就好像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似的。他们相互看着,借此传达了许多信息,当中最强力的是种恐惧。后来张伟在回想这一场面时,再次思忖了那种害怕从何而来,他究竟是怕薛之谦要他,还是怕他不要他。 

薛之谦听懂了,他笑笑没说什么,只是拍了两下张伟的膝头,不多不少正好两下。算命的讲说,“二”是摇摇欲坠,劳而无获。张伟不认为这只是个单纯的巧合,薛之谦喜欢搞文字修辞上的小动作,虽然多有粗陋,但他希望借由第三方暗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一愿望从未易动。 

薛之谦一定是在暗示什么,倘若不是,那就是命数,非信不可的玄学。 

张伟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灯光炮弹,无暇处理的说话声,音乐,衣裙摆动像大街上的扬尘与塑料袋。 

与之相比薛之谦更像个透明人,轻快地接近他,糊里糊涂地扮演了半个晚上的救世主。他在张伟饮酒时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看,换他一刻不停地倾倒心事,句不成句,不计后果。而薛之谦只是冷静地回应些只言片语——真实生活中的他逃避冷静,这可能纯粹是张伟的臆想。往事被时间推得太远,他也不如想象中记得那么清晰,情感的微妙变动帮助补全了大部分细节,平静与无助对垒,没准并未发生得如此浓烈。就像一张照片,张伟的情感并不源于照片里的情感,而是诞生于他对照片背后已然走远的故事的想象,或者希冀。 

当时的一切倘若真的如他想象般发生了,薛之谦更冷静,而他更愚勇,找寻出路没准也就轻松多了。 

算上那次薛之谦若有若无的邀约,自作多情也没关系,张伟认为自己错过了至少五次和他上床的机会。 

2009年过去,张伟继续生活,工作,极尽可能地放弃休息。酒吧一别再见面是10年三月,隔着半年还是巧合,张伟逼迫自己参与一场酒局,十多人满满盛了一包厢,坐在偏面朝南的位置,拿起筷子他一眼就看见了姗姗来迟的薛之谦,眉开眼笑地赔礼,自行罚酒三杯。白酒下肚咕咕咕,张伟心想这人真人不露相,竟然挺能喝。 

席间薛之谦电话不断,每次回来都被邀着喝,上头上脸却依旧盯紧手机,来电次次不落。张伟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可疑的不高兴混杂许许多多无可奈何。晚上十点过半,张伟看了时间,尾随两个醉后小解的老炮儿,伺机早退。出酒店大门正碰上薛之谦接了电话往回走,事发突然,面面相觑,上次发生了点儿什么却好像谁都记不起来,张伟说不出话,腿也不好动弹。反而薛之谦先红着脸朝他傻乐,大咧咧地招呼,大老师,走啊? 

困了,走呗。 

他听后再次傻乐,眼里亮晶晶的,说,真好啊。 

好什么?张伟怕冷,揣手进兜,敞着怀的棒球服被风刮得呼呼响。 

不知是谁提议,他们拐个弯躲在酒店侧门边上抽了根烟,中学生违纪似的蹲着,陷进泔水与空调热风的遗迹,并不舒坦。小工运完垃圾刚巧路过,推着一个带轮的大桶,烟味罩了他半身,大桶返俩人一阵馊了的凉风,谁也没捞着便宜。 

前两三分钟没人吱声,薛之谦红透的脸在昏暗中看似如常,手机也不再叫唤。 

“跟朋友来的?”张伟先搭话。 

算是吧,谈工作。 

谈工作来这儿? 

……工作嘛。 

看见薛之谦错了错脚,张伟识相地没再往下问。 

你上海的是吧? 

对。 

下回再来我请你吃饭啊。 

怎么? 

就吃顿饭呗。 

如此下去任谁都知道聊无可聊,薛之谦手机又开始震,这回没再理,他说了句“那我先进去啦”,拍拍张伟的肩膀跟他道别。他的行为毫无道理。张伟目送他拐回正门,重新走进光里,原本红的脸依旧红着。 

张伟以为自己能把薛之谦的来意猜的八九不离十,他长的好看,工作跟别人的工作可能多少有些区别,这种揣测背后包含的恶意让他不舒服,从而越发显得卑劣,他突然有些失望,对他,也是对自己。 

后来他们闲聊说到这次聚首,薛之谦却三言两语澄清了当时的情况——他刚拍完一部电影,制片人想谈新项目硬拉他充场面,而他正苦于闲散,破罐破摔地也就答应了。张伟不明白他既不是角儿也不是果儿,能充哪门子的场面,薛之谦很坦率地解释,局上有喜欢让男的陪吃饭陪唱歌的啊。 

张伟想了又想还是没法组织出薛之谦出于这种狗屁理由陪人唱歌的画面,总觉得他应该比这更硬气一点儿。 

出道以前薛之谦自己也没想过,至少从没想得多具体。刚回国那时候他做过模特,圈子也乱,好在他没什么野心也没心思跟人竞争得太惨烈,再糟心的事他都只是旁观者,而亲眼看着好人变质比自己变态更憋屈。有一回喝了点儿酒,同场见过两面的小女模把他睡了,事后烟抽得比他还凶,倚在床头吞云吐雾,半醉不醒地夸他比那些个有钱人好太多了,主要是体贴,不脏不恶心,活儿也还可以。还可以。这话听得他丝毫高兴不起来,倒是很想骂街。事实上他也骂了,在心里默默地,面上很礼貌回了谢谢,自尊心作祟没讲出“下次有需要再联系”的话来。就不要联系了吧。没待多会儿他发短信给朋友让人家一个电话打进来救自己出去,下楼付过房费想起女孩儿明天得赶早面试还给订了叫早服务。炮友做到这份上仁至义尽,可一想到以前交往过的姑娘们,还是觉得不够。 

普遍情况是愿意付出的越睡越勇,不愿意的拧巴着也会负隅顽抗,敌不敌得过大势洪流主要看天份和运气。他知道的几个最后都改行干别的,买手文员不一而足,诸人或急或缓地最终进入稳态,不管是哪种安稳他都羡慕,哪怕是一睡到底的,在他看来也比左右顾盼着寻找标的强多了。 

Plan A还是plan B,这是个问题。 

所以薛之谦羡慕张伟,在他看来张伟就是从不动摇,哪怕发现情况不对劲也要一条道走到黑。像个傻逼。像个英雄。 

直到听说这人开始做土味儿电音,他陷入了懵逼与深深的怀疑。 

这也不怪他,不怪任何人。张伟本人清楚得很,他知道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变了,这些人把不解都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睛里,就像是忘了张伟他其实不是个瞎子。他们说他放弃梦想选择金钱,这没关系,问题在于是什么让他们误会了他的梦想——他选择的从来都是金钱。 

“我一开始是觉得好玩儿,就刚开始做音乐那两年。”他很坦率地说过,“没什么梦想不梦想的,就跟你考试拿一百分一样其实这是个目标,我的目标就是赚钱,过好日子。这不丢人,钱重要那是必须的。音乐是我的命,我就一条命,我不可能把命当成什么梦想,它就是命,就是活着。” 

薛之谦实在没法被说服。这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是不一样,跟我自个儿想象的也不一样。那没办法,你能想办法让想象力尽可能的得到实现,但你不可能活在想象里。张伟没再多解释,起身给茶杯续了回水,又坐下。再说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只能唱前女友呢,现在不也不一样了吗。 

薛之谦睁大了眼,狐疑地,哪儿不一样了? 

——你现在不也唱现女友吗。 

这话让他俩同时陷入了死胡同般的沉默。没错,薛之谦想着,不过作为他自己事情从来都没有变化,没什么幸或不幸行或不行,他在乎的本来就是感情不是具体哪个人。 

他突然有点儿明白张伟了。 

那时候张伟就预感薛之谦很快就会结婚,可能是跟现在的模特女友,也可能是跟下一个不知道身处何方的影子小姐。出于厌倦或是为了实现理想生活,他迟早会选择走进婚姻。 

果不其然12年他就从经纪人朋友口中听说,薛之谦跟人领证了,对象是早前他知道的模特女友。至于为什么消息不是从薛之谦嘴里飞到他这儿的,他没想太多,毕竟这时候俩人已经大半年未有往来,说或不说的都是本分。 

他突然想起10年自己请人吃饭的邀请,迄今都没能实现。 酒后说话不算话,酒醒才后悔也算不上后悔。别的都无辜,怪只怪他俩酒量太差,偏又觉得自己能永远清醒。 

薛之谦没跟张伟说的原因很简单,没有任何弯弯绕,他只是单纯地没有告诉任何人。亲戚朋友归根结底还是两拨儿人,前者必须相互交待生活,后者只要在舒服的阈限间稍加分享就够了。而且解释起来太麻烦——为什么结婚,因为爱,为什么不能继续谈恋爱,因为怀孕,为什么怀孕,因为措施不到位,为什么不到位,个人爱好你管得着吗——到这儿薛之谦不自觉地就代入了张伟的表情语气,误会自己朋克得不行,却再想到真朋克决不解释,这段对话打一开始就该以最后一句结束,他的满身满心只剩下烦躁。 

真麻烦。 

他还是跟张伟说了,通知,大老师,我结婚了。他大老师没提自己早知道了,发一连串恭喜甚至发了红包,明知薛之谦正在北京却没再提吃饭这茬儿。 

吃什么吃,吃了就真成酒肉朋友了。 

原本就是天南海北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这次往后张伟跟薛之谦就像不认识,如非工作几无勾连。已婚与未婚聊不到一块儿去,哪怕曾几何时他们能说最深的话他们却依然对对方一无所知,来易来聚难聚,喝酒时想多摆出的那个杯子,恐怕就是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我有一种办法可以根治失恋。”张伟耳边响起薛之谦的声音,他倚着大衣柜,手里攥一支铅笔,墙上写满新婚妻子的名字,脚下画着一只井盖般大的眼睛。 

“结婚。恋爱就永远没有机会失败了,你只能离婚。” 

张伟搭话:“你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啊?” 

“当然啊,不开始才能不结束,彻底结束才能逃离开始。你懂我的,张伟,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可是张伟—— ”

“你为什么又要梦到我呢?” 


好醉哦,我的天花板都在掀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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