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TFORD

wild flowers - 般索



行船

 

1

 

张伟学坏的第十天,薛之谦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住了。 

 

礼拜五下午旷课两节,进游戏厅,掐着点儿提前出来,绕道儿再去张伟家堵他放学。口袋里还剩俩币,走道儿胳膊一甩外套肚子里叮叮当当,有只小狗打老远开外就拿眼神迎他,一路瞅,也不往上跟,愣看,等他扭身一拐弯,它后腿一软摔了个实在的屁墩儿。

 

当然他是没看见,这都属于想像。薛之谦个人的想像里全世界都喜欢他,他就是全世界的共享伟哥。 

 

想到这儿他对张伟讨人便宜的小把戏嗤之以鼻。老早以前,可能就是薛之谦跟学校门口的小流氓混熟以后,张伟就说自个儿要学坏,说是“要去外头的世界看看”。

 

他信誓旦旦的外面的世界就是门头沟,木樨园,以及丰台某个可供游人撒尿的犄角旮旯。薛之谦一点儿都不奇怪为什么张伟做出的所谓坏事不过是逮住他讲黄段子,不仅不够坏,在高三这个没事找事的特殊时期,它甚至都算不上事儿。

 

他堵着张伟了,没到张伟家楼下,而是在小区门口,张伟举着瓶汽水,背包带松得老长,书包在屁股上头颠簸,又垮又傻,就张伟一人觉得帅。看惯了其实也还行,跟他身上这套大麻袋似的蓝白条校服还挺搭调。

 

薛之谦把书包带往上提提,里头空,单肩背都轻飘飘。张伟背着下午五点的太阳走向他,玻璃瓶和橘子水私吞半扇夕阳,像盏彩灯打在他光影迷蒙的脸上,如是错笔的晕染。

 

他突然觉得心里没底。 

 

张伟也认出他,近视眼眯留个缝,一扬下巴笑起来。 

 

“又早退了你?” 

 

“有事儿找你。” 

 

“啊?” 

 

“也没什么事儿。” 

 

不推不拦,张伟特自然跟他一齐并着肩走,说看丫热这样儿吧,可怜兮兮倒霉催似的。说完橘子水塞他手里,也不解释。三句四句的功夫薛之谦死活讲不出正经事,张伟难受得直挠鼻子,而后佯装冷静,暗渡陈仓讲起荤段子,不恰当也没意思,但他没想别的,顺着直觉往外秃噜。

 

“人体的奥妙,”说到最后张伟啧啧有声,扑棱着俩手往脖颈里给风。又流两股子汗,顺着领子进裤腰,怎么那么恰好就卡在屁股缝儿里,潮吧唧唧像是要长蘑菇。他突然就没了耐心,眉头夹起,不张嘴就把话说完糊弄过去,“有个屁用。”

 

“给你个屁用?”薛之谦刚嘬一口汽水,咕噜咕噜正碾过他的含糊其辞,“你要这玩意儿干嘛用啊?” 

 

说完他打了个嗝,嗝儿还没消人自个儿先乐起来。 

 

“不仅没屁,现在连嗝儿都没了。” 

 

张伟没搭茬,而是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完了瓶底那口橘子水儿。橘子水儿早没气了,成了个死橘子,饶是如此张伟还夸,嚯,这甜水儿可好。

 

薛之谦故意拆台,问他哪儿好。他笑呵呵,哪儿好? 

 

出身好呗。 

 

说的不是别的,就是薛之谦那只握着玻璃瓶的手,细长白,指头缝里指甲盖边上还有水,像汗,像河,像叶子梢当间跳跃的将熄的天火。

 

张伟平白无故咽口唾沫,好端端觉着自己头脑里给这只手配上“握”的动作都显得亵渎。 

 

食色性也,他告诉自己,别大惊小怪。 

 

色没看他,他哪儿都没看,青天白日大马路边上把眼闭上,凭感觉扽他袖子。 

 

诶,张伟。他说。 

 

“诶”和“张伟”之间留个停顿,顿号太短逗号太长,破折号不足以形容个中爽利。张伟发现自己兹一碰上薛之谦,干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却也全部师出无名。

 

张伟!他又叫了一遍,眼睁开对准张伟那张懵逼脸一顿猛踹,你是傻了吗! 

 

“不是我说你,薛,你说你好歹是个跟大哥混过的退役小流氓,一张嘴说的这都是什么啊。” 

 

“我怎么了我?啊?说啊你!” 

 

“不是——诶哟哟哟哟哟,这怎么还扒人裤衩儿啊!” 

 

“你他妈——” 

 

“——对了!就是这个,我真该给你照下来让你自个儿也看看。” 

 

“……什么呀?” 

 

“我问你啊,”张伟背起手来朝他上下一顿看,“你原先跟人一块儿四处惹惹那时候,是不是压根儿没人服你?” 

 

一扁嘴,薛之谦给他说中痛处了。 

 

“我告儿你啊——就因为你这张脸。你知道为什么吗?” 

 

“人要是长得不好看,喘气儿都是操你妈。好看不一样,好看的啊,就连说操你妈都让人想跟他亲嘴儿。” 

 

“……张伟。” 

 

“啊?嘛呀?” 

 

“你可是太不要脸了。” 

 

玻璃瓶塞往张伟手里一塞,薛之谦就走了,头也没回。 

 

如是周末原本他俩约着出门的计划也破产了。没人给谁去电话,反正张伟一觉睡到晌午没中断,不做梦,踏实得如同人床合一。睁眼他就从床铺弹起来,坐床边眯起眼来往窗玻璃上瞅,细瞧,什么都没看见。

 

他又走向前凑近了找。 

 

真干净,一个黑印子都没有。 

 

以往薛之谦来找他从来不肯上楼,就站楼下叫他。他俩定的规矩是薛之谦先叫三声,当中间隔三十秒静候,三遍都没消息他就往张伟家窗户上扔纸团。张伟家住二楼,不算高,可扔纸团上四米半五米还是困难。起初薛之谦想的是扔石子儿,外头包层纸。方案一出立马被张伟否了,这时候他想起自个儿是主人家,指头对准了薛之谦的鼻子数落,要我说你这脑子也是塑料的,什么玩意儿包层纸,你当自个儿是麦兜他妈呢?回头您一脱手给我家窗玻璃cei了我找谁说理去啊。

 

那你说怎么办!薛之谦撸起袖子等着,心想但凡你要是憋不出个屁来,老子当场揍得你笑口常开。

 

可张伟还就真想出主意来了。 

 

你就扔纸团呗。 

 

扔个鬼的纸团啊,你家二楼诶大哥,你想累死我是吧? 

 

不你听我说啊这事儿呢是这样——一般这么说话他就是没词儿念秧儿了,好在他脑子灵,马上找补——你往里头包一话梅核不就得了吗! 

 

要么说薛之谦就是看着聪明,实际上脑子不足二两重,不是塑料也是搪瓷,他心里琢磨一顿,还真就——“行!”——答应得那叫一个痛快。 

 

打那以后薛之谦兜儿里总揣半包话梅,早上叫着起床,中午叫着上学,周六日不补课还得叫他出去疯玩儿,现用现吃,新鲜话梅核热乎乎混着口水往纸里一裹再哈口气,扔。扔准了好说,赶上风大薛之谦搁楼下吃了半袋子话梅,纸团没一个碰上窗户,全掉一楼那家窗户护栏上头的遮雨棚顶上了,叮咣作响,弄得人以为七月下旬大中午的天上下冰雹。

 

这回许是个礼拜三四的早晨,张伟都打着哈欠自个儿溜达出来了,打楼道一冒头正给从天而降的暗器砸了脑袋,他哎呦一声,再抬头两米开外薛之谦鼓着腮帮子正看他,眼睛溜圆眉头紧皱。

 

嘛呢你?张伟低头看一眼纸团抬头瞅一眼他。薛之谦听他说话当即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噗噗”吐一地,全是没脱肉的话梅。 

 

“你怎么这么慢啊!”他质问张伟,间歇性呸呸不绝。 

 

“我不是没听见嘛,你干嘛呢你,饿啦?” 

 

“饿个鬼啊!” 

 

听完前因后果张伟一点儿都不同情,只说,我就说你这人一根筋,你上来找我不就得了吗,再不济你多叫两声儿呗,什么玩意儿还搁楼下吃话梅,还一把一把地吃——等会儿,为嘛啊,一把搁嘴里你不酸的慌吗?

 

“……那不是快嘛。” 

 

听这话张伟半天没吱声,末了竖起大拇哥送他。 

 

“要不说您是这个呢,厉害厉害厉害,牛逼大发了。” 

 

其实薛之谦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一根筋,至少不是什么智商缺陷。相处久了张伟也明白,他不是想不到,他只是觉得别的路子不是自己选的没意思,他不愿意。

 

假话张伟说得太多了,那时候竖给薛之谦的大拇指却是真的,不容推翻。 

 

他觉着这人挺牛逼的。人是枪,是枪就要有靶子,靶子是假想敌,是热爱,是心血浇筑的墓碑。薛之谦却好像不想做枪,他堵上枪口,自我打磨成一支矛,咬牙死命往靶子上冲。

 

而他的靶子不是别的,就是他自己。 

 

他有种跟自己死磕的固执,甚至愚勇。这是张伟彼时没能体察到的信息,至少没能从模糊中摸出精简来。幸运的是他最终懂了,却也在同一时刻发觉这毫无意义。被窥视的灵魂从来无法引发共鸣,它只能作为随机分配的通道,使无处安置的、急不可耐需要长出眼睛的灵魂短暂地回归自身,就像永动机,水蛭,自衔其尾的蟒蛇。

 

薛之谦在酸倒两排牙以后仍未更换策略,他的口袋里不仅揣着纸巾和九制话梅。他从他爸的抽屉里偷来一支钢笔,拆掉尾巴那半截外壳,让墨水渗透纸团,再扔上去。

 

跟张伟这个理科重点班的不一样,薛之谦学文,普通班,班主任相信笨鸟先飞,强制要求全班早上提前十五分钟晨读。这样一来薛之谦很难保证在按时到校的基础上,等到赖够床的张伟下楼来,所以他要想办法让自己的等候留下痕迹,就像在他的眼前留言,嘿,我来过了哦。

 

一个不问一个也不讲,出于不明来源的默契,张伟开始早起,跟他一道走。窗玻璃上的黑印子他要每天擦,擦完等它送上门来,再擦一遍。

 

日复一日地,张伟几乎要忘了这扇窗户干净剔透的样子。当他确认再三发觉上头一无所有,晌午的阳光刺上他平摊在膝盖上的手背,他感受到了皮肤的烧灼,仿佛秋日的空气正皲裂。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七月早就过去,就连路边的叶子也都该变黄。 

 

 

 

 

02

 

有些问题不配有答案。腌渍话梅的师傅都晓得一公斤梅子里应放入多少盐巴以获得最佳口味,但要问他为什么这就是最佳口味。

 

和口味无关,他是靠猜的。

 

或许每个人都是。

 

然而过分仰赖生存的直觉会诱生灾祸。薛之谦相信这个世界是狭长的,一人一世界,如同地下管道交错纵横。以此为基础,其上存在更大规模的系统,他所能,或所不能触碰到的世界都仅是当中的小小一环。直觉只能帮助他处理生活中可见的那部分,或表或里也不重要,总之运用它去为更为宏大的图景指路太过于勉强。世界地图可以告诉他好望角在非洲西南端,却没法帮他找到离家最近的小卖部,内容与处理它的系统应当在量级上相互匹配,就是这个道理。

 

过多的直觉会使人与“当下”的距离过近,他的生活将与除却触手可及以外的整个大世界割裂开,他的天地将只留一隅,恰好够他喘气。

 

虽然还年轻,薛之谦早就意识到这件事,也曾亲临了无生机的窘境,因此纵使此刻只有“仰赖直觉”这一种选择,他也不要选。

 

不劳多想,张伟就被他划归为待办事项,同尚未完成的周末作业共置一个柜架,更高的一层。最高的那层。

 

7月22日下午六点四十分,张伟向他模棱两可地表达了喜欢。由彼刻倒推三小时,下午第二节课结束的课间十五分钟里,隔壁文科九班的语文课代表对张伟做了同一件事,在车棚最里面的角落,递去一封信。张伟以为自己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对薛之谦的知情他毫不知情。

 

甚至于薛之谦比他知道得可能还要更早一些。

 

女孩叫嘉慧。薛之谦总听人这么叫她,姓什么她也讲过,但他没打算记住就也忘了听进去。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找来的,车棚的拐角,只有他会来这儿抽烟。他以为这儿算得上安全。她是跑来的,急匆匆可能已经找过几个地方。有谁向她提供线索?还是纯靠运气。女孩跑动的体态在他眼里切分成帧,每秒24,稍有卡顿是他眨了眼睛。

 

和女孩子讲话他是觉得很值,一对一或者单挑一群都好,肥皂洗发水被体温熏蒸的热融融的气味使他心安,就像数九寒冬蜷在被子里,脑海中飘香的那块烤地瓜。

 

但嘉慧不一样。她短发,因风鼓胀的运动服拉下她前襟的拉链,领口扩得很开,露出肩颈,而额头一连到鼻尖都沁出细小汗珠,发红,粘满阳光。她在说话,嘴唇不断张合。薛之谦没在听,而是看着她的身体源源不断冒出热气扑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想到一条灌满热水的,纤细的河流。

 

“可以吗?”她突然问。

 

薛之谦不明所以,说:“什么?”

 

嘉慧没有埋怨他的心不在焉,张开嘴巴又重复一遍。这次他没再允许自己跑神,低下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了。

 

我有一封、一封信,可以麻烦你转交给张伟吗?

 

“张伟?”

 

“对,三班的张伟。”

 

“我们不熟,真的。”隔一道墙有人快步跑过,他耳尖打颤,忍不住地眨眼睛。

 

“我听——”她吞掉某个名字,“听人说你们是铁磁啊。”

 

“没你们以为的那么熟,不信你问他。”

 

“我——”

 

“你自己去吧,”薛之谦又看她手里的信封一眼,普通的褐黄硬纸,直冲他这面半个字都不见,“我连他喜不喜欢女孩儿都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张伟不喜欢女孩,他喜欢女人,能用转个身飘出的气味,不费吹灰之力地玩儿死他的那种女人。

 

他说自己就是嫌命长,还说岁数大了找女人是门当户对,这时候才叫享受激情,上一堂流连忘返的入门课。

 

薛之谦信他前半句,后半句有待考察。入门还是毕业,要他说食髓知味,换他讲前途未卜。

 

他被告知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嘉慧没再找来,张伟还是那个张伟,即使被陌生女孩表白,再见薛之谦还是只字未提。

 

薛之谦第一次知道张伟的嘴可以这么紧。

 

但他还是知道了他该知道的。往常在楼道遇见,嘉慧总是灰败着脸色,倒不是病怏怏,只是不好看,像是身体里不可名状的某一部分老去了,掉光了牙齿,拔净了头发。而这天她竟然朝他笑了笑。手里没再拿着那封信,她的秘密经由眼角流露的光彩被他一览无余。薛之谦突然收起了一切外露的情绪,就像收起一顶帐篷,使尽力气压紧钢骨,再强行为它拧个弯,拉起拉链,锁闭。他冷漠地观察她的背影,难以解释地,用后槽牙碾碎她的快乐。

 

薛之谦扭了扭脖子,听见核桃碎裂似的一声脆响。他坐在公园长椅上,吐气,背后圆形花池仅存的一棵大叶树掉下一片叶子,绿色的,摔在他长椅的脚边。

 

“年轻人太奇怪了。”

 

他听见有人说话。

 

此刻薛之谦身下的长椅背后是另一张长椅,长椅身上是一对情侣。他左偏脸可以看见女人头上的红帽子和底下枯黄的发梢,右偏会嗅到男人发根脖颈的气味,衬衫沾满疲惫与油脂。

 

“嗐,谁还没年轻过啊,这话要这么说可没意思。”

 

“什么啊,你是没看见我们单位新来那俩小孩儿,一个儿个儿的,嗬。”

 

薛之谦翻了个白眼,晨练回家的大爷无辜受害,瞪他。他被诱发了好胜心似的看回去,眼光咬上老头儿的后脖子追出老远。

 

下一刻他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沉击垮了。他闭上眼睛,风开始流淌得很大声,所有人,一切呼吸安静地呼吸。他的喉咙终于不再紧张,然后那一小块皮肉也摆脱了僵硬,风溜进他的鼻子里,他嗅见了极为遥远处的人群涌动,数以万计的气孔打开,冒出体温肺气。

 

“你看看你吧,就是岁数大了不如人小姑娘能折。”

 

嫉妒。红帽子老老实实地扣着,伴随她转了个身,直冲着男人像一锅沸腾的喜蜡。

 

薛之谦捏着耳垂起身离开那张长椅,加快脚步跑开。红帽子和脏衬衫争执的模样像张燃烧的塑料纸一般蜷曲起来,从他的画面里消匿了踪影。

 

他去找张伟。早上他已经去过一次,为了赴约,上礼拜他们约好今天要去公园,就是薛之谦眼下正要离开的这个。当下从他右手边一闪而过的那棵树,他本应在它恍惚的暗影笼罩下,用它玫瑰粉色、一团绒毛似的花开一个与张伟有关的玩笑——说要学坏的第二天,张伟去学校附近的发廊做了头发,一头红发的构想最终瑟缩成几束挑染,暗红色在阳光下会泛起耀眼的光泽。他放学时找到薛之谦,在学校门口,几十号匆忙而过的眼睛的窥伺下,他把手揣在兜里,满不在乎地冲着他眯起眼笑,说,怎么样,好看不好看。薛之谦说你搞什么搞,太娘了吧。他没法对自己撒谎,只能对他隐瞒,他想到了漫山遍野的玫瑰,挂满露水的玻璃罐子,日落之际地平线以外数之不尽的泛着粼粼银光的池塘。

 

他想到了许多与暧昧情愫息息相关的景象,唯独没有想到爱情本身。又或许他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某人,实在空不出给爱情的容身之处。

 

于是他没法继续不动声色地开过去开过的玩笑,从他接收到张伟满含深意的暗示起,他就被剥夺了这样能力。

 

张伟是个天真却不手软的掠夺者,他无声侵袭,柔软的尖刺是最锋利的武器。他用尖刺钩挂住他的衣服,又用柔软杀死了他。

 

薛之谦攥紧裤子口袋里的话梅袋,塑料纸支出个角来扎他冰凉的掌心。风声越发大了。

 

一路上他谁也没撞见,谁也没撞见他,他像个被剥夺了影子的隐形人。五号楼三单元二楼的窗子紧闭着,比周遭十几扇高矮胖瘦的窗玻璃都要干净得多。他掏出口袋里的话梅,在掌心用力握一会儿又松开,握紧,松开,他把手送到嘴边哈出一口气,就像给纸飞机送上最后那点儿运气,而后朝着张伟家的玻璃向上掷去。他的力气全部用来把控力气,动作之后全身绷紧,脖颈与后脑相连的接缝处不断抖震,他的满口牙齿像是挨冻受寒似的打着哆嗦——

 

“咚”

 

已经下午两点,天地间的人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他吞口唾沫,等着,却讲不清自己正等什么。

 

终于窗沿搭上一只手,把窗推开一扇,有只脑袋风风火火地探出来。

 

张伟一眼就看见他,他也是。不知是谁先笑起来,薛之谦只记得等那张笑脸出现前的等待,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长的五秒钟。


 

 

 

 

 


我想不起来发没发过,反正文章列表里面没有。这不是跨年,年关难过,估摸跨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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